我們總需要一口井啊！


夏天的時候，
在井上壓啊壓，
水就從井裡頭噴出來，
多麼清涼！
還可以汲井水來澆花、種菜、洗洗這個那個，
可以讓孩子們在井邊玩水，
還可以像加拿大許多人家一樣，
在井上裝個小桶子做裝飾。

有了井，
才可以在院子裡唱：井旁邊大門前面，有一棵菩提樹……。
真得有一口井才像一個家。
何況，
後來問了水電師傅，
他站在工地朝遠遠人家一瞧，
嘴裡咕嚕咕嚕兩句，
隨即吐出了一個數目字：大約三十萬是跑不掉吧！
我當場只差沒給這個數目嚇倒。
他說，
在這樣偏遠的地方想牽個自來水可不便宜。
三十萬元是保守的估計，
天哪，
我只想做個升斗小小民，
喝個自來水，
竟有如此天價的「基本消費額」，
三十萬耶，
我那付得起？


那麼，
挖一口井要多少錢呀？
幾萬塊就辦到了。
是嗎？是嗎？
這樣說來，
即使不是為了玩水，
不是為了浪漫的水井花園景緻，
光是為了現實考量，
井也非挖不可了。


砂子從網友張校長處問到了挖井師傅，
約了時間，
到現場討論一番。
光是這一約，
還鬧了大笑話，
說好走六一線公路南下，
在過了五十三Ｋ，
第一個紅綠燈左轉直行即達，
過了約定時間遲遲沒看人來，
電話裡越講越是迷糊，
最後我只好再約一次：
「你就在五十三Ｋ那個里程牌下等，我去接你！」
我到了五十三Ｋ，
還是不見人影，
電話裡喂來喂去，
又喂了老半天，
一頭是「我就在五十三Ｋ啊」，
另一頭是「我也在五十三Ｋ，只有兩隻白鷺鷥，那有你的小白車？」
最後，
哈哈哈我搞懂了，
原來他老兄走的不是六十一線，
而是台十五線，
馮京搞成馬凉，
當下笑倒兩頭牛。


■


好不容易在工地會合了，
他開出來的價格是，
挖一尺五百塊，
目前的行情都馬五百五，
老朋友介紹的，
算老價錢，
不漲。


得挖多深呢？
我耽心預算會太過膨脹，可別最後也出現一張帳單：三十萬。

不會啦，不會三十萬啦，我挖到有可以用的水脈就停。

你曉得多深才有可以用的水脈？

總得挖下去才知道啦。

可是我們這兒水淺極了，一個多月前挖地基，只挖三尺深，
地下水就冒出來，最後綁鋼筋時還得用馬達把水抽掉。

那種水那能用？地表的水你敢用嗎？

可是，你總得概估一下，我才心裡有個譜。

最後，師傅提出了一個概估的數字：一百二三四十尺吧。


一百二三四十尺，
如果是一百四十尺，
七萬塊。
七萬塊一口井，
很貴耶。
但住家總得用水，
挖井總比三十萬拉自來水便宜太多，
就這麼敲定了。


　■


開工那天太忙了，
沒辦法去看挖井是怎麼挖的。
兩天後去看，
一台大約有一輛發財車那麼大的，
烏七抹黑都是油味和鐵鏽味的挖井機器已就定位，
一個高高的鑽井機，
比屋頂的鋼樑還高出一小截，
看不到師傅在場，
鑽頭底下的地面上有金紙燒過的痕跡。
哦，
要挖井，
還得拜一下土地公和地基主，
蠻鄭重其事的。
此後又去了幾趟，
居然沒有一趟遇到師傅挖井的好鏡頭，
但地面上出現了厚厚的泥漿，
想必是從井裡挖上來的吧？
直到昨晚，
師傅來了電話。

明天早上九點半，你來工地，我給你看井挖有多深吧。

喔，
難不成已挖好啦，
翻一下日誌明天正巧沒行程，
當然好好好！
於是，
終於看到了我們挖好了的井。
當著我面前，
師傅給我看的是最後的收尾工程。
井已挖得夠深了，
此時不再用鑽井機，
改用掏泥機，
一面朝井裡灌水，
一面把泥漿淘上來。
大致上淘好了以後，
開始一節一節把鑿井專用的六英吋塑膠管朝井裡頭鑲進去。
鑿井機鑿出來的洞是十二英吋直徑，
塞了六吋管之後，
再以八厘碎石來填充間隙，
直到填滿，
井就算完成了。
遍地泥濘，
想變一個浪漫水井花園，
還有得辛苦的啦。


完工了，
是付錢的時候了。

我問他，一共是多少錢？

嘿，專程請你來看，你沒看見嗎？
一根鑿井管五公尺長，一共鑲了六根，
再加一節六台尺的，一共一百零五尺，五萬兩千五百塊錢。

比原來估計的少很多咧？

是啦，只挖一百零五尺，大家都是好朋友嘛。


他算給我聽，
載這機器來得用大吊車，
請一次要多少多少個千，
一來一回要兩趟錢，
這鑿井管一根要多少個千，
六根一共要多少多少個萬和千，
一台車的八厘碎石要多少錢，
一共挖了九天，
工資如果算一天兩千五，
就又得多少多少錢，
還有汽油柴油潤滑油的錢，
機器的耗損消磨的錢。等等等等。
別人挖井都是兩個人一組，
只有他是一個人出動，
就只是賺個工資，
兩人出動一定會蝕老本。


他同時說了真心話：一般來說，不會只挖一百尺深啦，
一百尺的生意沒人會接，機器運來運去成本那麼高，
總得挖深一點才夠本。

哦，是嗎，是嗎？
對於他如此掏心掏肺的表白，
一時之間我真不知該怎麼接口說下去才好了。
我於是想起了見面第一天他說，
起碼也得挖一百二三四十尺深，
才有好水脈可以用的話來。
難得如今他把我當做好朋友了。


　■


有一回砂子去工地，
從冰箱裡摸出一堆冰得透凉的台啤，
我說，
現在到工地時，
人家都要下班了，
怎麼可以讓人一面開車一面喝酒呢？
她說，
人家喝啤酒像喝白開水，
這麼熱，
給他們解一下渴是應該的啦。
果然那天我看到一群師傅們看了啤酒，
開心極了的表情。
挖井這九天，砂子都不在國內，
我別說沒送啤酒到工地去，
連碰頭都不曾碰過頭，
師傅把我當朋友，
少挖一大截，
替我省了好幾個萬，
慚愧慚愧。